花样婆婆:与前任婆婆和解全过程

林玫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来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几栋老旧的居民楼如搭积木一样站在那里,灰扑扑的墙体外,墙面已经开始斑驳。

没有绿化,几棵老槐树倒是根繁叶茂,给小区平添了几分绿色。几辆自行车横七竖八地摆在楼下,远远望去,整个小区就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照片,充满历史陈旧感。

楼道没有安全门,门洞像老人的眼睛,苍凉而空洞地回望着她,林玫踌躇了半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1

敲门后,林玫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谁啊?”冯又芬有些暗哑的声音响起,里面的木门被打开,隔着老式防盗门,见林玫站在门口,她明显一愣。

林玫抿了抿唇,一直打鼓的心情出奇地安静下来,她微微笑了笑,说:“您在家呢!”

冯又芬的神情恢复了正常,把防盗门也打开,让林玫进来。

屋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肉香,将长久不见阳光而导致的阴暗潮湿的味道遮去不少,林玫站在逼仄的客厅里,打量着屋内,还是老样子。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把火关了。”冯又芬对林玫说,她的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揉搓着,林玫知道,面对自己的突然造访,她也很紧张。

林玫忍不住想,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冯又芬是林玫的婆婆,确切地说,是前任婆婆,是她前夫宋文宇的妈妈。

林玫和宋文宇是高中同学兼大学同学,是彼此的初恋。曾经她以为,她会和宋文宇一直到天荒地老,至死都不会分开。

宋文宇是学霸,为了能跟他上同一所大学,学习成绩只是刚刚好的林玫,在高三那一年拼了命。

林玫废寝忘食、不舍昼夜地刻苦努力,往日痛恨的各种补习班,她也都上得甘之如饴,只求临时抱佛脚的举动,能为自己的高考助力,哪怕提高一分呢?

可一分显然是完全不够用的,她跟宋文宇之间的差距,是清北和普通一本院校的差距。面对模拟考时自己被宋文宇落下的名次和分数,林玫无数次灰心,又无数次被宋文宇鼓励着继续往前冲。

“不用担心,林玫,咱们肯定会上同一所大学的。”宋文宇总是坚定地对林玫这样说。

高考后,林玫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成绩创历史最高,上重点本科没有问题,可是离清北还是差了很大一截。

宋文宇的成绩却跌破所有人的眼镜,他的成绩竟然只比林玫多了二十多分而已,上清北已然无望了。

就在所有人都为他遗憾时,他却已经定好了学校,跟林玫一起递交了志愿书。

正如他曾经许诺过的一样,他和林玫在那年的仲夏,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所有人都以为是宋文宇发挥失常才与清北失之交臂的,只有林玫知道,他是有意为之。

知道实情的林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下时的心情,有震惊,有感动,有内疚,还有一丝不安和恼怒。

林玫问自己,她和宋文宇易地而处的话,她会不会为了爱情这样做?林玫想了很久,答案仍然是不会,这让她感觉不安。为此她很自责,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爱宋文宇不够深,才无法像宋文宇那样义无反顾地为了爱情放弃前途。

而那丝恼怒则来源于宋文宇的隐瞒和自作主张,高考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宋文宇拿前途当做儿戏的理由。

幸好,大学生活如约而至,冲淡了她对爱情和前途孰轻孰重的思考。

丰富的大学生活,让他们的爱情更加浓烈,林玫渐渐地忘掉了之前的不愉快。

大学四年,她跟宋文宇几乎形影不离,尽管像金子一样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的宋文宇,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他从来没有为此而把目光从林玫身上移开过,林玫也一样。

进入大学的林玫,再也不是高中那个默默无闻的姑娘,她积极地参加学校里组织的各项活动。

她加入了学生会,在大二那年竞选了学生会主席并高票通过,之后,她又组建了校辩论队,带队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大学生辩论赛,不仅队伍得了冠军,她还得了那届的最佳辩手。

他们两个人在不同的领域各有精彩,成为那届同学们津津乐道的最佳情侣。

两个人第一次出现分歧,是在毕业时的选择上。

林玫因为参加了很多社会实践活动,再加上她的专业成绩并不十分突出,她对考研也兴趣寥寥,鉴于此,她更倾向于直接参加工作。

而宋文宇不同,他在大三的时候就已经修完了大四的学分,保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更倾向于出国深造。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高考时“故意考砸”的情况,林玫多次找宋文宇沟通,她希望他们两个能各自在喜欢的领域发展。他们的爱情不需要靠天天守在一起来保鲜和稳固,她坚信,只有各自独立的人格才能拥有更加坚固的爱情。

宋文宇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他开玩笑地对林玫说:“你真的这么放心把我从身边放出去啊?”

林玫知道宋文宇什么意思,四年大学生活,宋文宇不知道收到过多少封情书,这还是在大家都知道宋文宇有女朋友的情况下。那些女孩子们蜂拥而至,把自己滚热的心捧给宋文宇,像等着他检阅似的,明晃晃地不怕林玫知道。

“不怕!”林玫也笑了,她真的不怕。一来,她对自己、对宋文宇都有信心,这四年,她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虽然不像宋文宇那样光芒万丈,但也似珍珠一样,露出了她自有的光华;二来,她想好了,等大学一毕业,她就答应宋文宇的求婚,跟他去领证结婚。

林玫的决定让宋文宇欣喜若狂,然而这份喜悦还没来得及舒展,就遭遇到了冯又芬雷霆万钧般的反对。

“你们现在前途未明,谈结婚还太早了。”彼时,冯又芬女士还没有退休,作为国有工厂车间主任的她,说话时,自有一股子常年练就的威严。

“妈,我们都成年了,”宋文宇急迫地说,“我们有些同学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你跟他们能一样吗?”冯又芬瞪了宋文宇一眼,“你不要把眼光总放在这些儿女情长身上,你要看远些,你的前途、你的事业不在这些情情爱爱上面!”

“前途、事业,在你眼里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宋文宇急了,“在你眼里,你那个破车间主任比什么都重要,我跟我爸什么都不是!”

冯又芬显然没有想到儿子会这样对她说话,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躲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林玫。

此刻的林玫尴尬万分,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她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吃下它。

来之前,林玫跟宋文宇一样,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信心。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冯又芬,之前跟宋文宇来家里时,冯又芬对她很热情,以至于她以为这个准婆婆是十分喜欢自己的,并十分愿意看到她和宋文宇结婚的。

但事实打了她的脸,冯又芬显然十分不愿意。

冯又芬看向儿子,深吸一口气后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思绪混乱,我不跟你计较。我们说的是你以后的前途问题,跟我的车间主任扯不上关系。”

冯又芬说着,将语气又调得柔和一些,继续说:“儿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小林想想啊,你以后是要出国的,小林要在国内工作,你俩至少要异地恋三年,你让人家姑娘等你三年,这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林玫闻言抬头看了看冯又芬,冯又芬一个眼风扫过来,林玫咬了咬唇角,又低下了头。

“那我不出国了,我也参加工作!”宋文宇赌气般地说道。

“胡闹!”冯又芬气急了,“出国是儿戏吗,说不去就不去!我跟你爸为你这事付出多少了,你知道吗?你也说你已经成年了,怎么就不能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能不能对自己、对别人负点责任!”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宋文宇倔强回嘴,“最起码我知道为了自己爱的人去做取舍,不像你,我和我爸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啪——”一声干脆的耳光打断了宋文宇的话,一直坐在一边默默听着的宋爸突然站起来给了儿子一巴掌,“你个混小子!谁允许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宋文宇被宋爸的一个耳光打懵了,林玫也懵了,事态显然朝着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向疾驰下去了。

“爸,你干嘛打我!”宋文宇捂着脸,眼里含着泪光看着宋爸,“我说错了吗?你多少次去医院,不都是我陪着的,我妈去哪了?工作,工作,她眼里就只有工作!您别说了,我不想像您一样,我就是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了她,我可以放弃出国,放弃什么都可以!”

“文宇!”

“文宇!”

林玫看不下去了,跟冯又芬几乎同时喊出口。

冯又芬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的脸憋得很红,嘴唇因为用力抿着而有些泛白。

她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林玫,又转头看着宋文宇,说:“儿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们还年轻,未来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清。爱情虽然美好,可它不能当饭吃,爱情那么缥缈,万一几年以后,你们不爱了怎么办?

爱情没有了可以再找,可大好的机会却不会再来了,你懂不懂?你已经为了你的爱情,错过了考入清北的机会,这难道还不够吗?上次,你自作主张,妈来不及拦着你,这次妈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犯同样的错误!”

冯又芬的话,让林玫极度尴尬,四年前的那丝不安,如今化成无数条小鞭子在鞭笞着她的内心,将她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再也无法为自己,为宋文宇辩驳半分。

宋文宇显然没有想到妈妈早就知道当年他“故意考砸”的事,冯又芬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在我看来,小林就比你成熟多了,她会独立思考,懂得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林玫心里忍不住有了情绪,什么叫她懂得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在冯又芬眼里,是不是觉得她答应在宋文宇出国之前结婚,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找一个好归宿?难道说,在冯又芬眼里,自己一直是个心机女?

林玫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说:“叔叔,阿姨,实在抱歉,是我考虑问题欠妥。我和文宇一直以为你们对我俩的事是乐见其成的,今天来其实也是跟你们商量,既然你们不同意,那这事就到此为止。学校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不等宋家人反应过来,便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往门口走去。

“玫玫,你等等!”宋文宇见林玫要走,急了,他站起来想追过来,却被冯又芬给拉住了,“文宇,小林有事要办,你跟去做什么!”

林玫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家,直到她走出小区大门,也没见宋文宇再追出来。

2

“您炖的肉还是这么香!”冯又芬从厨房走出来,林玫适时地找了个话题打破重逢后的尴尬。

冯又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没别的本事,就这点手艺还凑合。”靠墙的餐桌上,摆了一大袋子现成的烧饼,冯又芬边说着,边走过去,将袋子拎进厨房。

冯又芬早就退休了,近几年,她干起了早点摊,卖肉夹馍,有时候自己来不及烙饼,便会从批发市场买些现成的回来。

事实上,冯又芬和宋爸有些积蓄,加上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其实不用再这么辛苦地去做什么早点摊的。

可他们的积蓄早些年是用在了宋文宇出国上面,这些年则用在了为宋爸治病上。

宋文宇还是没有拗过冯又芬,毕业后去了法国深造。

林玫以为自己和宋文宇的爱情遭此一劫,也就算完了,走不到婚姻里的爱情,再美好也是苍白的。

更何况,遭遇母亲早亡、父亲另娶的林玫,非常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如果跟宋文宇不能结婚,那她就要考虑一下,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冯又芬说的没错,林玫想,自己就是个“心机女”,她惨笑,跟宋文宇比起来,自己对待爱情的坚韧程度,简直太弱了。

她并不是不爱宋文宇,她爱他,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可她心里更清楚,冯又芬的话虽然残忍,却也有一定道理,作为母亲,她时时刻刻为儿子着想,一点错都没有。而林玫也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一个家,而不顾及宋文宇的前途。

就在林玫做好了失恋的准备,打算用工作来麻醉自己时,本应该在国外的宋文宇却出现在了她面前。

宋文宇告诉林玫,他不能没有她。林玫哭成了泪人儿,没有人能体会她失而复得后的心情,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他们瞒着冯又芬和宋爸,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异地恋。

林玫工作很努力,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她便跳槽去了一家跨国性的集团企业,选择了驻外岗。

这个岗位常年需要出差,被公司内部形容为“飞人”岗,也叫“非人”岗,因为它很辛苦。可林玫不怕辛苦,因为这个岗位每隔三个月就要去一趟法国,跟那边的工厂做好协调工作。

尽管工厂所在的城市跟宋文宇的学校还隔着好几百公里远,可对于林玫和宋文宇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相聚机会。

宋家的经济并不宽裕,林玫便将自己的工资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给了宋文宇,自己只留一小部分。她愿意看着宋文宇过得好,让他安心读书,不为生计烦恼。

三年终于过去了,宋文宇也收到了心仪公司的offer,生活向着美好大跨步地前进着。

知道了宋文宇和林玫这三年来一直还在偷偷谈恋爱的事情后,冯又芬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并没有再反对他们继续交往的事。

宋文宇再次提出要跟林玫结婚时,冯又芬只是又坚持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不打算再认真考虑一下吗?”她的眼神在林玫身上逡巡,意味莫名。

林玫知道在冯又芬的眼里,出国深造后又有大公司高薪岗位加持的宋文宇远远不是她能匹配得上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冯又芬的眼神里,已化作深不见底的沟壑。

可这只是冯又芬的想法,林玫并不这么觉得。

她对自己目前的工作状态很有信心,在她看来,她不比宋文宇差,尽管他目前的岗位和薪水确实比她优秀,可未来还很长。

正如上大学时,她在其他领域发光发热,最终能跟学霸宋文宇并肩同行一样,未来她仍旧有这样的自信,用成就来证明,本科毕业的她同样可以与海归的宋文宇比肩。

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的琐碎,林玫换到了营销岗,仍旧出差频繁,而宋文宇因为是技术岗,日子则相对清闲许多。虽然不再身处异地,却还要经受相思煎熬,宋文宇对忙碌的林玫提出意见。

“你总这样跑来跑去,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要宝宝?”宋文宇旁敲侧击。

“还早啊。”林玫窝在他的怀里,享受着难得的二人世界。

“早什么,你这会儿正是最佳生育年龄,再过几年,可就是高龄产妇了。先不说会影响宝宝的智力发育,你的身体也会吃不消。”

事实上,就算宋文宇不提,林玫也计划着将生宝宝的事情提上日程。可是,他们为了不跟父母挤住在一起,刚刚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经济压力还很大,这时候要宝宝,时机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宋文宇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可以调到营销岗。营销岗比技术岗挣得多,你安心做妈妈就好。”

这件事两夫妻还没有商量好,婆婆冯又芬就先提出了反对。她并不是反对小两口要孩子,而是反对宋文宇调岗。

“营销岗太累,你干不了。”冯又芬对宋文宇说,“而且,能做好营销岗的人,哪个不是有七窍玲珑心的,你这样的性格,做不来的。”

她的话一说完,宋文宇就皱起了眉头,林玫心里也老大不高兴。

“妈,您怎么知道我做不来?”宋文宇不悦地说,“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您能不管吗?”

眼见着婆婆还要继续劝,林玫忙说:“妈,文宇能行的,您要相信他!”

冯又芬瞥了她一眼,说:“小林,我比你更了解文宇,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做销售。你们俩安安心心地要孩子,我到时候办个内退,过来帮你们带孩子,你们还是该干嘛干嘛去,比什么都好!”

林玫心里顿时憋了一口气。她明白,冯又芬的方案很好,可她说话的口气却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种车间主任式的做派让林玫觉得,婆婆就是他们这个小家的太后,她和宋文宇不过是两个木偶式的傀儡。

果不其然,宋文宇跟她的感受一样,他站起来,对冯又芬说:“妈,我已经想好了,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去打报告。玫玫说得对,您得相信我!我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即将是孩子的父亲,您不能总是替我来做决定。”